为什么？他有些执拗地问：你在以我为耻吗？

        但是你有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 我错愕了一瞬，动作停住。

        你看，我就说朝禄有一种天赋，擅长在日常的对话中悟到一些人生哲理般的容——可我正要再夸他，他复又嫌弃地看着我：但是你太浪费了。你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，也不吃过期的。他不赞成地说：坏习惯。省不钱。说完他又骄傲地指了指自己：我总能买到最便宜的蔬菜。我起得很早。好习惯。

        你需要钱。他变得笃定了起来：很多、很多的钱。有人卖这些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摇摇：不会的，人想走就可以走。离开了就不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失笑，“这就更加说明我走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发现他有一个特——旁人在沉默时总会伴随些小动作，比如卡拉喜撩发、奈尔喜敲手指、伊万喜抓酒瓶，又或者付为筠喜皱眉、仇峥喜转移视线、隋唐喜咬嘴唇——而朝禄沉默时就只是沉默而已。他沉默着思索的样看上去格外认真——太过认真了，以至于让任何与他交的人都不忍心辜负。“对不起，是我伤害了你的受。”我主动认错说：“是我想当然地在我的经验上居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外语沟通时常令我无助，它剥夺了我话语中的所有包装，只需轻轻一拆，赫然就是赤的、伤人的意图。片刻过后，我一连打了三个不，朝禄却显然已经受伤不已，一抬手不耐烦地打断我：你的手势丑死了——说      话。我能看得懂你的型。他恼火地挥动着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你不会在这里呆很久，对吗？他专注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成日你追我赶、叽叽喳喳，不是借裙穿，就是讨糖吃，那会我正疯狂加晚班，收工通常已是半夜三四钟，仍时不时在走廊上碰到她们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朝禄略微受用，却仍没有被带跑偏，陷了思索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似乎很崇拜在“外面的世界”当过模特的奈尔女士，喜在长长的走廊里对着那面公用的落地镜纸走模特步，一个走，一个品论足，几回合后再换过来。莉亚——那个住在三楼的、被卖来以前还有个博士衔的斯拉夫裔女人——一直试图以文学和数学对她们行教化，可惜两位未来之星对写在本上的黑符号兴趣缺缺，不是中途睡过去就是顾左右而言它。

        朝禄喜看书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对思考有种锐的天赋—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懂得一些在“外面的世界”的通行的人世故，例如一个满十八岁的人应该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“成熟稳重”，又或者为男最好——我是说世俗意义上、刻板印象中的男——最好不要跟女孩争风吃醋。而就在我吃力地打着手语、试图旁敲侧击地向他传授这些的时候，我相信我一定没有表达准，甚至啰嗦到了十万八千里，他却立刻明白过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愣了一，“我没有护照，不会离开这里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，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我简直百莫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外面的世界有非常多的人，人们每天都要跟陌生人打交。”我耐心解释，力求把每个音发完整，“因为来不及了解灵魂，所以人们需要更简单直接的行事方法告诉别人‘我是谁’，而旁人则以此为据，确定对方的价值——这决定之后他们如何对待彼此。它就类似……交换便利贴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但你就是很聪明。”我诚恳地说：“你会很多语言、擅长手工、有耐心，读书也很有天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你总是在海边看太阳。他认真地挥舞着手说：海的另一边有你的家人和朋友。你想念你的家人和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 朝禄皱眉看了我一，摇了摇。我知了。他说。跟你在一起时，我不会让别人给我贴上娘娘腔的便利贴。我不会让你到丢脸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已经没有家人了。”

叫戈尔，一个叫米娜，除了刚开始一段时间自闭到让我怀疑是不是也罹患失语以外，她们只花了不到三周时间，就在一座楼的大人的悉心关照变成了两只活泼的小麻雀。

        你不要像哄米娜那样对我说话。朝禄又生气起来：我从不在乎自己聪不聪明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是说标签吗？他开始挑我的语言的错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投降，举起双手，“对，就是这个词汇——你看，你可比我聪明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次我没办法否认，只好像伊万一样对着酒瓶喝了酒，“或许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孵化基地有许多随机的活动，例如在雨酒馆聚众打牌之类，我会玩的种类多一些，常常被奈尔叫去凑数，戈尔和米娜则不断尝试把奈尔从牌局里拽来，讲讲“外面的世界”的故事。为此她们需要提前买通我把奈尔早日踢牌局——而就在这类发生在楼空地的、短暂的谈话发生时，朝禄会冷不丁地不知从哪冒来，两手拽住我的胳膊，充满敌意地看着两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女孩——俨然把此此景演绎了捉奸的架势。但是，说真的，我更像只被拉了一场过家家的、绝望的玩偶。